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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段风吹的日子里
作者：刘芳廷
天真的变冷了，连风也都有些受不了了，风呼啸着。
半夜三更，风敲打我的窗户，它们想从宿舍外闯进来。这种节奏的敲打声我熟悉，这些风一定是从我家乡来的。我掀开窗帘，看到风在校园的灯里东躲西藏，它们对此十分陌生。风的认知里只有光秃秃的树、野火烧光的草、路边的草堆，孩子们头上的乱发和整个村庄老人的一生。风不认识城市的路，一定是谁告诉了它们我在这里，它们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我，与我碰面，告诉我一些风中人的消息。
我家乡的人生活在风里。离开祖父家去喀什的那天早上，我看见祖父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天色灰暗清冷，秋天的早上永远是一幅将要下雨的模样。风很大，地上的杨树叶转着圈堆到祖父的鞋子上。我对祖父说：“进屋吧，外屋冷！”祖父说：“没事，都在风中活了大半辈子了”然后问我坐火车还是汽车，我说火车。这个问题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祖父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火车”，他说他在夜里也梦见我坐火车了，跑得太快，怎么叫都停不下来，他就是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已经被火车带走了。我让祖父进屋吃饭，他也不肯，只说想坐坐，守在门口的风里。
那个早晨，我离开了祖父家，暑假临近结束，我不得不回去，回到那个离这儿很遥远的地方。即使我有万般不舍让祖父这样寂寞。祖父拎着小马扎，我望着他的身影……
我穿过巷子，祖父送我，风卷起的尘土擦着我们的裤腿。我说巷里风大，回去吧！祖父说没事你走你的，我就想在巷里坐坐。母亲在前面冲我招手，我走了很远，却从未觉得这段路程是如此短暂，到村门回头看了看，祖父还坐在风里，我能感觉到祖父被风刮得有点发抖。
祖父老了，风吹进他的身体。当风吹进一个人的身体里时，他就老了。呆在小村的几年来，我摸清了风的脾气，目睹了来来去去的风如何改变一个人。
从我记事起，祖父就一直骑着自行车带我镇上赶集。五天一次，先在集市旁边上的小吃摊坐下，吃逐渐涨价的油煎包子，然后到菜市场旁边的空地看漫画，风送过来青菜和肉和味道。那时候，祖父骑车很稳，再大的风也吹不倒。有风的时候，我躲在祖父身后，感到风像一场大水流过我抓着祖父衣服的手。
长大了，我自己也能骑了，总是喜欢把车子骑得飞快。然后远远地甩下了祖父，我停在桥头，看见祖父顶着风吃力地蹬车。祖父骑车的速度从此就慢了下去。有一天祖父从外面回来，向我们抱怨村边路太差，除了石头就是车轮印，祖父说：“风怎么就突然大了呢？车头都抓不稳了。”但是谁都没有在意。
有一次回家路上，我遇到祖父从镇上回来，第一次看见祖父骑着车子在风里摇摇晃晃，这可能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吧，祖父最终拗不过风，被吹歪倒在地上。
其实野地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吹歪过，有的会歪上一辈子，像房后的那棵桑树，一场风过后就再也没能直起腰来；有的歪过一段时间，慢慢又把自己扶直了。只有人是被渐渐吹歪的。人歪了以后就会一直歪下去，别指望能重新站起来，祖父不能再骑自行车了，我们担心他会出事，不让他骑。他被风彻底地吹了下来。不能骑车之后，祖父到哪都拎着一个小马扎，那种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折叠轮椅。他终于意识到很难在风中站立了，风也不会让他长久地站在一个地方，风强迫他坐上了马扎。
一个人就这样被风吹老了，风逐渐地穿过人的身体，吹走了转发，留满了白头，吹干了皮肤留下了皱纹，最后吹松了血肉，留下了一把老骨头不。这时候风又为人指明了另一个去处。
我相信最终是风把祖父吹走的，一直以来，这村庄有个奇怪的现象，老人们去世总是一批一批去的，很少有哪个人是独自上路的。在第一个老人离开的时候，村里人就知道死亡之风的降临了，从年老体弱开始盘算每个人对村庄都有一笔小账，果然是一个接一个，三五个老人相互陪伴着上路，一段时间内，村里哭声不绝，锣鼓声悲。而我也没有赶上见祖父的最后一面。
他们出生在同一场风里，活在同一场风里，最终又被同一场风刮到了另一个世界，当风刮起的时候，就让我止不住的思念那段风吹的日子里。
作者为新疆乌鲁木齐市第十五中学七年级学生
指导老师 张慧敏
指导图书
《鲁迅青少年文学奖典藏作品精选》丛书（一套六本，文汇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当当网、亚马逊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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