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校友人生
王思锋喊了一嗓子：“服务员，再来一斤羊肉。”
这是白石桥南一个寻常的路边摊，立秋之后的北京暑气还没散，约着撸串喝啤酒，依然是表示朋友间亲昵的举动。
我们的桌上摆了几瓶智美红帽，而不是寻常的燕京啤酒。王思锋刚刚从家里把它们拎下来，我对这种啤酒一无所知，但我依然信任他的品味，就像我信任他的代码能力一样。
可温吞的智美啤酒并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我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赞美。王思锋拿起了一瓶啤酒，指着说明书说：“适宜饮用温度，10-12摄氏度。”是啊，现在的温度偏高了。我越发觉得坐在我对面的是个敏感的人，但不动声色。
三瓶啤酒下肚，我们聊了世纪交替之际，北大计算机系和清华计算机系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很多段子都是隐匿于这两所顶尖高校之间的。
他是国内培养的第一代互联网顶级码农，求学经历是1995级西安交大计算机系本科、1999级北大计算机系硕士，也是三家明星创业公司的创始团队成员。
这位顶级码农完整经历了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他始终在和最聪明的人共事，后来这帮聪明人里的一部分变成了最有钱的一批人。这正是互联网创业的魅力之处，让最聪明的人赚最多的钱，即便暂时错过，也还有最大的可能。
顶级码农的选择题
在2004年之前，王思锋这个序列的顶级码农，还有只凭借技术就能大成的机会，而只需多一点运气就可以。错过这个时机，他们就要多捱上6年，等移动互联网那一波浪潮来。
那是一个互联网人才奇缺的年代，王思锋所在的北大信息安全实验室大门有时候会被陌生人推开，他们奔着招CTO而来，但这帮码农不为所动，他们更想去微软中国研究院或者IBM CRL。
这个故事在清华也有一个类似版本：中国第一代互联网创业——ChinaRen。
从这个创业项目的关键节点和主要角色来看，这是个清华大学内部流转的项目：199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的周云帆，带着从美国拿来的钱，找到了还在读书的清华大学计算机系96级周枫、王小川、许朝军，开始了ChinaRen创业，并在一年之后以3000万美元的价格把它卖给了张朝阳——一位清华物理系的毕业生。
在中国培养的第一代顶级码农里，“ChinaRen团队”是绕不过去的精英和好运气的代表，即便他们比王思锋都低了一届。
王思锋和清华这拨顶级码农第一次产生交集是在2003年，王思锋已经从北大毕业一年，留在了导师的公司，和这位教授共同开发公安部的内容安全课题。
当年王小川刚刚毕业，随即进入搜狐担任高级技术经理职务，正在筹划创立搜狐研发中心、组建搜狗搜索队伍。
王思锋收到了王小川发过来的笔试试题，他只看了选择题，随便选了几个答案，给王小川回了过去。
他用拒绝合作的形式回绝了王小川，而搜狗搜索这一仗让王小川一战成名，并在2005年晋升为搜狐副总裁。
同年升任副总裁的还有“ChinaRen团队”的周枫，网易的创始人丁磊因为请教反垃圾邮件和这位清华计算机96级第一名相识。当丁磊想做有道的时候，立刻给了还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书的周枫网易副总裁和有道总经理的职务，丁老板真是慷慨。
这段故事已经成为江湖佳话，却没有人知道丁磊和王思锋在新世纪饭店聊了一次天，他在2004年离开导师的公司入职网易，负责新闻搜索，这个领域当时百度都还没有涉及。
筹建网易有道的时候，丁磊要抽调网易新闻搜索的技术核心进入有道——当然是王思锋。周枫带来的则是他的神仙眷侣——同是清华计算机系传奇的庄莉，还有同样来自清华的两位师弟。
“有道的兄弟都很牛逼。”王思锋说，“现在的成绩，仅仅是牛逼的副产品”。
▲王思锋在网易
我看不懂一行代码，所以对顶级码农之间的比较总保持一种好奇，在承认周枫和王小川足够幸运的同时，我也很想知道王思锋和周枫、王小川之间的代码能力到底有没有差距。
如我所料，北大清华的顶级码农，在智商水平上还是互认优势的，不分高下。
我问王思锋：“那你们的差别到底在哪？”
“自律，周枫是个很自律的人，这决定长期的积累，而我懒散惯了。”王思锋说，“另外就是关键机会的把握。”
我立刻就想到了周枫和王小川在ChinaRen的那段兼职经历，于是问他：“你错过了哪些关键机会？”
这次我等了很久，王思锋足足5分钟没有说话，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甚至去打了几只蚊子。
“2000年陈竞凯拉我去百度的时候，我没搭理，之前一个暑假还拉着他接别的活。”王思锋终于说话了。
百度创建于1999年底，李彦宏从美国带回来了120万美元风险投资。第一代互联网创业圈里终于来了一位出身北大的创业者——李彦宏曾经就读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学。
李彦宏回到北京的时候，王思锋正在读研一，那一届北大计算机系一共招了63名研究生，分在了10多个实验室里，和互联网天然亲近的是网络实验室，副教授刘建国在这里开发了第一代中文搜索引擎“天网”，因此刘建国成为了百度第一位员工。后来，他的学生雷鸣也加入了百度——另一位百度七剑客之一。
陈竞凯是王思锋关系最好的朋友，这是个日后成为百度神话的顶级码农曾经担任百度的架构师和技术委员会主席，成了北大出身的码农们竞相追随的人物。
陈竞凯拉王思锋给百度干活的时候，还是理论实验室的研究生。
“理论实验室闲。”王思锋说，“我们实验室不让出去干活。”
2006年，王思锋成了从有道辞职的第一位全职员工，当年年底，他受邀加入百度前CTO刘建国和百度前首席架构师周利民的团队，共同创办爱帮。
同时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网易HR的核心人员离职名单上。如果放在网易系备受关注的今天，他的这次离职肯定属于“将引发网易技术部门震动”的那一类——这是网易员工的互相揶揄，希望你能看懂这句玩笑。
移动互联网新玩法
中国互联网沉浮15年之后，到了2010年，移动互联网终于来了，玩法却变了。这15年里，中国诞生了数家伟大的互联网公司——当然失败者更多。意图踏进创业圈的人们也已经接受了足够的商业洗礼，每一个人都念叨风险投资、天使轮……
这15年里，很多顶级码农在伟大或者失败的互联网公司里有所收获，他们找到了退出并兑现利益的机会，从而摇身一变成为了本土投资人。
2010年是一个VC爆发的年头，赶着移动互联网技术革新的潮流，这些人把大把的钱花在创业者身上，一个流行也有效的玩法出现了：投资我的前同事。
“系”这个概念从此诞生，这是顶级码农得以大成的第二种形式，梅花创投的吴世春是典型代表——这位曾经的酷讯COO是酷讯系的纽带，他凭借投资酷讯系员工创业，成就了自己在风险投资界的不俗成绩。
酷讯是一家创建于2006年的公司，从做火车票信息开始，直到后面的生活搜索。酷讯的诞生比爱帮早了一年，双方渊源很深，酷讯CEO陈华和王思锋是北大校友，很多北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也加入了这家公司。
2005年春节，老家在山东郓城的王思锋发现了这家火车票信息网站，曾向丁磊推荐，希望网易收购这家公司。他还和陈华这位师弟聊了这个话题，对方表示“可以考虑”。
可丁磊否决了这个收购建议，接下来的两年里酷讯却成了明星公司，直到2008年CEO陈华和COO吴世春双双离职。
“对于试错，有时候早点失败并不是坏事。”王思锋说，“吴世春2008年从酷讯离开，至少兑现了利益，由此成为了天使投资人。”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酷讯系的码农们占了创业圈很大的地盘：陈华做了唱吧、张一鸣做了今日头条……其他明星公司还有趣分期、融360、小猪短租、好车无忧等。当然，还有在投资圈暴得大名的吴世春。
一家公司的离职员工如果能够以“系”闻名创业圈，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其一，人都不差。这一点爱帮没有问题，王思锋所负责的技术团队下一个落脚点都在BAT或者google。
其二，原团队里必须有人能够给各位创业者配给资源，就像吴世春做的那样，但爱帮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看得出来，王思锋想变成这样一个角色，但爱帮错失了几次退出的可能。
▲爱帮码农
在移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爱帮差点投到腾讯怀里，当时爱帮正在移动生活搜索端发力，以王思锋为首的技术团队开发了“爱帮附近搜索”、“爱帮公交”的手机APP应用，积累了千万级用户，而在算法层面的积累，跑在了搜狗地图、百度地图等LBS应用的前面。
腾讯在2008年战略投资了爱帮，当时腾讯旗下的搜搜正在放弃google的技术支持，转而开发自主搜索引擎，现在回头再看，应该有将爱帮团队纳入囊中的想法。
刘建国已经以百度第一名员工的身份出过场了，创建爱帮之前，在2006年被任命为百度CTO，他和王思锋本科同校同系，研究生也一样。刘建国信任王思锋，而王思锋也帮他承担着爱帮的技术、产品和线上营收管理。
前几天这两位师兄弟刚刚喝过一次咖啡，这位曾经的“中国最有钱的教授”对王思锋说，如果你做什么好项目，我投资。
刘建国在2015年9月创建了“小树技术创投”，他几次招揽王思锋，希望能一起把业务做起来，以填补国内互联网技术创投的空白。
王思锋说：“爱帮没有成就PayPal黑帮这样的体系，我们都很感慨，我愿意推动这件事情。”
爱帮的前员工们已经有所成就：联合创始人周利民曾担任豌豆荚CEO，用两年时间帮助这家曾经的创业公司完成架构调整；段剑波曾经是嘀嗒团的CTO，这支团队在嘀嗒团失败后，顽强地创建了嘀嗒拼车；58到家的CTO于建强，前两个月加入了《非你莫属》BOSS团，去他的母校北大转了一圈……
“爱帮会成系。”王思锋说，“有道也会成为互联网一支重要力量。”
这是顶级码农的信心，他在追赶新玩法。
终将崛起的副产品
如果说顶级码农有迷信什么的话，他们对“副产品”所寄予的信念让外界难以理解，但这几乎成为了互联网创业圈的规律。
这是技术出身的创业者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他们有足够多的能力和精力开发一堆产品扔到市场上，没准哪个能成呢？
在有道开发了最流行的副产品——有道词典、奇虎不小心让360安全卫士占领桌面之后，这种做法越加正规，甚至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内部孵化”。
王思锋第一次主导创业的项目刚刚转型，这是一个叫“火柴”的项目，但我对此很不理解——这不适合他，我认为他应该去做AR、VR或者AI。
王思锋从爱帮离开后，成为另一只初创团队——五星汇的合伙人，并任职CTO。这是一家在线旅游公司，主要业务是高端“机票+酒店”动态套餐。他一头扎进了一个从业者参差不齐的拙劣江湖。
五星汇拿到了季琦的天使投资，IDG和鼎晖的A轮，并在2013年成为了行业明星。当年的淘宝双十一大促中，五星汇销售额4100万，是在线旅游业的翘楚。但到了2014年，五星汇悄然滑落，原因有同行围堵，也有内部管理失调，五星汇被游心旅行收购，王思锋离开。
“火柴”，是王思锋第一次主导创业。这居然是一个内容分享平台。我时不时的看到王思锋把火柴的内容分享到微信，无非是一些社会热点或者史海钩沉，但流畅度、UI设计和交互还是值得夸的，这才是他的专长。
我们曾经坐在后海谈论火柴这个创业项目，灯光从酒吧橱窗里照出来，花花绿绿，我看不清王思锋的表情。已经是深夜了。
“国庆节我得去趟台湾。”王思锋说，“去看看我历史系的忘年交，他今年81岁了。”
王思锋偏爱社区社群，1998年，来自台湾的痞子蔡刚刚写完《第一次亲密接触》时，他就比痞子蔡更早的见了“轻舞飞扬”，第一次见网友的时候，王思锋在西安交大读本科，还是个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年轻人。
痞子蔡的这本书曾经挑逗了70后和80后两代人的情绪，让他们对网络上的情愫建立了一种纯洁美好的想象，直到陌陌出现，才把这种感觉毁得荡然无存。
做火柴这个项目，因为王思锋认为，在微信和前PC时代之间，还存在移动时代社群经营的机会，他也因此拿到了几百万的天使投资。而我却觉得是文人气质作祟，王思锋讲完他和历史系老先生的忘年交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判断更加确凿了。
我们从后海离开的第二天，王思锋给我发来了一张图片，是他整理过的一张古腾堡印刷术后，经济文化科学发展图。
▲王思锋的互联网历史观片段
他本来的意图或许是说服我相信他对互联网发展史的判断，但我笃定火柴这次创业，是一位历史爱好者的传播实践，对历史的喜爱，冲抵了他对于自己顶尖码农的判断。
“融资判断晚了一个节奏。”王思锋说，“产品上和作者的互动缺失是核心问题。”这是王思锋在战略和产品上的反思。
现在王思锋转型做一个名叫Locokids的幼儿英语项目，外教上门拼小班，试听转化率40%左右，他自己的孩子也在上这个课。这是火柴期间内部孵化的一个项目，教育这个产业历来是北大的优势产业，著名人物有新东方的俞敏洪、学而思的张邦鑫。
▲ Locokids课堂
我跟着去上了一堂课。孩子们用英文表演着，很投入，很欢乐。有多年教育经验合伙人负责教学，王思锋只需要在旁边拍照。他正捧着一只70-200的大镜头拍特写，很开心。
作者介绍：
贺大卓，前《南方周末》记者，从事人物写作7年；后进入互联网创业圈，在3年汽车后市场O2O、轻社交和创业服务后，走上了人物写作的回归之路。目前运营同学加原创公众号，正从身边的创业者写起，成为了这个大时代的记录者。
个人微信：quanfanglian
